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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深】愉快的失忆

任何一个故事选择这样的开头都会变得无比俗套。

比起两个日本成年男性作为主角,它听起来更像一个主妇们爱看的韩国电视剧,或者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们躲在被窝里看的小说。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深津一成醒来的时候,目光从雪白的天花板移到陪护在床边的人脸上,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你是谁”还没有完,他愣了一下,一双饱满的厚唇微微颤抖,轻轻吐出一个“……pyon”,脸有些不太明显地红了。

坐在床边的人原本因为他的睁眼站起身,然而听闻这样的两句话,对方眯起眼睛,怀疑的神色落在深津身上。

深津迎上那样的眼神,呼吸变得急促,表情微动,眉峰蹙起,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我好像……”深津的双唇一开一合,在听的人耳中落下惊天大雷,“对你一见钟情了pyon。”

 

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故事。

河田雅史听说深津从公司酒会回家的路上出车祸,被送进抢救室时,起初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故事的两位男主人公,河田雅史和深津一成,目前已经是三十岁事业有成的已婚青年。已婚的意思是,河田和深津这对同性恋人在三年前就缔结了日本法律下承认的领养关系。谁作为领养方毫无悬念。深津在他们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立刻改口称河田为“父亲大人”,又在男友即将生气的表情中讨好地换成了“Papa”——尽管他依旧没有逃过河田充满爱意的拳头,两人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还是由此可见一斑。

深津一年前因为腿伤,在多重考量下离开了职业篮球的队伍。他目前在一个体育用品公司就职,身为退役球员的待遇还不错。同为球员时他们效忠的球队不同,平时也过惯了因为训练安排不同而聚少离多的生活,如今和那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两人也不觉得相处方式有太大变化。只是河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体育赛场之外,还有更多会把深津送进医院的危险因素。

他接到电话后就从球队赶去了医院,作为亲友接替深津的同事守在手术室外。

万幸的是,深津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告知他,伤者十分幸运地没有受到任何致命伤,也没有留下会影响生活的后遗症。虽然身体还要恢复一段时间,但车祸并没有对深津一成的后半辈子造成任何不可逆的损伤。

河田仔细听医生讲述了深津的状况。他确实听见了“脑震荡”那样的词汇,但医生只提到病人可能会对事发时的状况较为模糊,河田便也没有往其他方向考虑。

直到深津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你确定?”河田盯着被纱布和绷带包着脸的、他事实上的丈夫。如果真的失忆,那就不是当做开玩笑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可这是深津一成。深津一成擅长把一切变成他生活中的乐趣,也许这次也只是一场玩笑。

河田耐着性子循循善诱:“深津,在这种事上骗我不好玩。”

“原来我叫深津pyon。”

他还用着熟悉的口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还记得那个,并且很喜欢那个用了许多年的语气词。不久前还沾着血污的脸已经被清洗过,只不过依旧脏兮兮的,还留着让人心疼的细小疤痕。有血从纱布中渗出来,河田感觉有些被刺痛。从这个角度看向深津,他深色的眼珠显出一种无辜的神态,让河田不由得放下心防。

说不定深津是真的不记得了,说不定他只是……潜意识里还记得必须要说pyon,只是这样而已。

“你知道我的名字pyon,你认识我?”深津眨眨眼,视线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大致弄清状况,再重新看向河田。

“你叫什么名字pyon。”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说话的人明明才刚醒来,看向河田的眼神却闪着兴奋,或者可以说是心动的光芒,“你有没有男朋友……女朋友pyon?”

河田深呼吸,当他深呼吸到第二次的时候,决定把那个轻易想要相信深津的自己扔出脑海。

“你对我一见钟情了?”河田反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因为你很……帅pyon。”话说到一半卡了一下,深津的脸红了,而河田怀疑他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除此之外,他几乎面不改色,继续说下去,“你看起来很可靠,还有一身感觉摸起来很舒服的肌肉pyon。我喜欢身材好的人pyon。”

“这种事倒是不说谎了?”河田抱着手臂俯视他,态度不置可否,“很可惜,我有男朋友了。”

偶尔陪深津玩玩也没什么。他受伤要在家休息,自己正好有机会照顾他,深津或许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扮演失忆的游戏可以在这段时间持续进行,他们很久没有时间重合的假期,深津或许是感到了寂寞,想要以此为借口黏着他。

而河田没有理由拒绝。

听到他的答复之后,深津的神色一下子低落下来,头偏向病床的另一侧,故意不看他。河田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心情好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带了笑意。

“我现在去找医生来给你做个检查,很快就回来。”河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壳,表达是要检查和深津记忆有关的问题。他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帮深津重新掖好被子。

“我叫河田雅史。”河田凑近深津,展示自己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最好不要连这种事都忘了吧,男朋友。”

 

深津尽职地扮演一个无助的失忆者,河田就全心全意地扮演他体贴的丈夫。

深津还没有出院的时候,同事们带着慰问品和花束来看望他。深津躺在病床上,用“医生说多和我讲讲过去的事情有助于恢复记忆”,从河田那里打听来自己的职业,又拜托他不要把自己失忆的情况告诉同事们。

“很丢人的pyon”深津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又被河田揭开,好好地盖到它们应该待的地方。河田一边帮助深津维持体面,一边腹诽,这种时候倒是知道要面子了?还有,这家伙怎么自从“失忆”以来更会撒娇了。

深津一日三pyon,终于得到河田的承诺,放心地迎接同事们的拜访。他安静地听同事们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回答他们的词句都是诸如“原来如此pyon”“是这样啊pyon”“真是太可怕了pyon”等万金油对白。他应该是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因为同事们直到和深津道别离开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旁听了全程的河田亦是如此。

尽管河田认为深津需要他配合打掩护完全是自作自受,但他总是心存一丝忧虑——万一深津真的失忆了呢?如果他并不是在捉弄自己,也没有故意装傻,那自己若顺势而为地欺负了他,到头来成为坏人的岂不是成为了河田雅史自己?

他没有那么介意让深津的诡计得逞,与之相反,河田是不想无意中做了会伤害深津的事。

“失忆”的深津对自己身为河田雅史法定丈夫一事的接受度十分高,甚至隐约流露出一种为此感到自豪的态度。他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住院期间河田的照顾,出院时更是像小学生春游一般,跟在河田身后东张西望。

“我们住一起吗pyon?”河田说没错,但我们各自有比赛时就会随队去其他城市。现在深津跑业务,偶尔也会为公事出远门。家里还是只有一个人的情况占多数。

“是同一间卧室pyon?”河田瞥他一眼,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因为有个家伙冬天喜欢抱着别人睡觉,不叫醒就不会松开手,简直像是软体动物一样,尽会给人添麻烦。所以买了一张格外大的床,虽然那张床确实躺得很舒服,自己也并非有任何怨言。

“那——”深津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引得河田也不由被他的语气吸引。

“什么?”河田下意识地问。

“雅史和我。”深津又停了一下,眼中充满求知欲,“谁是上面的那个pyon?”

河田也停下了脚步,他脑中转过了很多个念头,更想搞清楚深津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这种时候居然在考虑这种问题?等到说出口时,变成了一个简单而意味深长的“哦?”

“我是不会和还没有想起过去的记忆的人上床的,你根本就不认识我,这很不负责。”深津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脚步都变得拖沓。他张开嘴,但是河田把他堵了回去,“你再喜欢我都不行。”

这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了。深津好像受到了打击,入住“新家”的兴致都减弱了不少,进门后呆呆地站在门边的挂历前,研究上面写的日程和贴在日历边的照片。

河田见他这副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稍显退让,面上还是丝毫没有变得柔和:“你的伤都没有好全,不管想做什么,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河田和深津的家是一个较为宽敞的两居室,虽然只有两个房间,但公寓房对于两个超过一米八的成年男性也不会显得狭窄。挂在门边的日历用记号笔和便签记载了一些代办和紧急的事项,便于进出门时确认。贴着的照片是他们穿着各自的队服,在球场上的合照,还有一张是从山王毕业时篮球部成员的合影。结婚照在其他地方,那张照片有些太正式了,他和深津都更喜欢眼前的这两张。

河田看见深津凑近照片,庆幸他被转移了注意,自己也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回答他“谁在上面”那种无厘头问题。

他正犹豫要不要为深津解释照片的来历,只见深津手指点在这周五的计划上,回头提醒他:“这里写着‘聚餐:山王,河田&深津’,我们要一起出门吗pyon?”

河田脑袋“嗡”的一声,终于想起差点因为深津的事故被他忘在脑后的聚会。泽北荣治难得抽空从美国回来,他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

这下,当务之急需要考虑的,是要如何应对马上到来的聚餐。不说别的,“失忆”的深津一定会对此非常、非常的感兴趣。

 

周五比河田想象的还要更快到来了。

他简单和深津解释了山王是怎么一回事,非常简单,只说了那是他们一同就读的高中,且二人就是在那时的篮球部认识的。

但深津微微睁大眼,用上扬的语气说着“原来我和雅史高中就认识了pyon”,好像因为这件小事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喜悦后,他终究还是想办法从河田口中问出了更多。包括他自己曾是篮球队的队长、聚餐的成员都是所谓深津世代的主力和首发、以及这次聚会的目的。深津打定主意不被排除在这次聚会之外,河田为此做了一些微小的努力,但成效堪忧。

尽管深津“失忆”的情况瞒过了他相处不多时的同事,但如果真的要去这场聚会,不论“失忆”本身的水分有多少,在昔日的队友面前绝对无处可藏。

因此,河田一五一十地在他们的聊天群组里说明了这件事。

还在准备回国的NBA大明星在13小时的时差外大呼小叫,连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悲伤地询问深津前辈是不是连我也不记得了。松本私下给他单独发消息询问深津情况如何,需不需要为两人提供什么帮助。野边提议聚会要不要改期?得到了泽北的强烈反对。而一之仓在群里直言不讳:是真的失忆了?

是真的pyon——本尊围观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在一之仓的消息发出后,迅速给出了正面回应。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群里的对话框比刚才更快地滚动起来,绝大部分消息都出自泽北荣治一人。深津饶有兴致地一条条看过他们的对话,河田不放心地在一旁盯着。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吗pyon?”

“从来没变过。”河田头疼地看着屏幕,几天后见了面泽北还不知道要怎样吵闹,忍不住想要把祸水东引,“你以前很喜欢捉弄他。这小子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如果真的想去聚会的话,你多陪他玩玩吧。”

“pyon。”深津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不满,河田心想这又是哪一出,就听见深津对他提出意见,“我明明最喜欢雅史,雅史却想要把我推给别人pyon?”

意外的,听到这句话,河田居然觉得十分受用。

他一方面唾弃自己会因为深津卖乖就轻易动了恻隐之心,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确实因为失忆缺少安全感。犹豫片刻,妥协地用鼻子向他轻哼:“少给我来这套,不是你自己想见他们吗?我又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

有了他这句话,那个周五的晚上,深津几乎一直黏在河田身边没有离开。

吃饭时也表现得一副很依赖河田的样子,想吃放在远处的菜,就颐指气使地对河田说:“雅史,我要吃那个pyon。”

是在打这个主意?河田快要气笑了,任劳任怨把菜直接夹到深津碗里,有时甚至递到他嘴边,依旧将信将疑地观察他。

“深津前辈居然和河田前辈关系这么好……”泽北在席间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互动。

“泽北,他们本来就是伴侣。”松本也没见过这副阵仗,但试图说服自己接受。深津失忆后更依赖恋人也并不奇怪,河田本来就是照顾人的性格……只是老同学之间的亲密互动并不常见。他有些尴尬地低头喝酒,假装自己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

“我知道深津前辈和河田前辈很早就在一起了,但是他们之前也没有这样……这样!”泽北荣治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哭丧着脸难以接受现实,“他们原本看起来也没有这么像同性恋啊——!?”

“泽——北——”

青筋暴起,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反而是河田。他沉着脸释放气场,泽北荣治扔下筷子就往美纪男身后躲。

反倒是深津打断了即将发生暴力事故的现场,好奇地问道:“很早是什么时候pyon?”

“高中?我不太关心这种事,是后来才从前辈们那里听说的。”泽北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问,“深津前辈,河田前辈没有告诉过你吗?”

“雅史什么都不肯和我说pyon。”深津失望地摇头叹气,把矛头指向了任劳任怨的恋人。

河田挑起眉,没有表态,很想知道他究竟会说到什么程度。

听到深津的指控,泽北好像抓住了河田的把柄,虚张声势地从慌张的美纪男身后挥舞双臂,瞪着眼睛数落餐桌另一头的前辈:“河田前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怕是深津前辈,失忆后明明也会很不安,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他呢?”

“pyon!”深津露出受伤的表情赞同附和。

得到了另一位前辈的支持,泽北荣治勇气渐胜,大声继续说道:“深津前辈鼓起勇气决定来见完全不认识的我们,一定是想要借此机会找回过去的记忆!我们应该多聊聊高中的事情,帮助他恢复记忆才对。”

深津一脸“不愧是我们的Ace”,欣慰地“pyon”了一声。

尽管泽北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是河田没有反对,便助长了他的气焰。泽北对桌上的其他前辈们起哄:“河田前辈和深津前辈是怎么在一起的,虽然我不熟悉,但前辈们应该知道吧?”

“我也是毕业后才听说这么一回事的。”野边摸了摸后脑勺,看向他们中最具洞察力的一之仓。小个子的前辈衬衫袖子卷起,在目光中放下了刚夹起的天妇罗,对后辈的盲信有些无话可说:“泽北,你是真的觉得深津失忆了?”

“不是吗?不可能吧!”泽北荣治深信不疑,“深津前辈没必要骗我们啊?”

“虽然确实如此……”一之仓看向深津,深津也自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就这么接受河田和你是同性恋人了吗?”

“我对雅史一见钟情了pyon。”深津说着歪过头,亲密地枕在身边河田的肩上。

泽北大叫“好浪漫但是深津前辈这样好可怕!?”,在场的多数人恐怕也是相似的心情。虽然如果真是如此,对于深津的性格来说也并不奇怪,但一之仓还是不留情面地说出了他的判断:“太可疑了。”

不过他还是给出了那个泽北想听,也许深津也是真心想要知道的答案:“大概是高二IH获胜之后,你们俩单独逃训的那次。”

河田有些惊讶:“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不,我也是之后回想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一之仓并不想察觉到那种事,“那次深津带了冰激凌回来分给我们,平时他逃训不会这么张扬,所以我才猜有什么特别值得他高兴的事。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这个了。”

泽北听得津津有味。一之仓转过头,发现深津也在聚精会神地听,一时间感觉自己也被戏弄了。他忍无可忍,抢走了深津面前的一大只炸虾,决定不再当这只出头鸟。

和一之仓不同,松本听到这里,露出怀念的神情:“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这么想起来,那天深津确实比平时大方许多。我还以为是作为首发赢了比赛,所以才这么高兴呢。”

松本说的也没有错。作为首发赢了比赛,所以才带着不会被拒绝的自信向河田告白,从逻辑上来说就是这样。但这其中的细节,河田并不打算告诉旧友们。

他用余光探查深津的表情。相识多年的恋人此时好像沉思一般,眼神没有落到实处。他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还是正在消化记忆中不存在的故事,河田不得而知。河田也不总是能读懂深津,他能确认的只有,此刻,深津十分享受与山王队友们度过的时光。

“这样的话,要不要干脆找机会回秋田一趟?”松本不疑有他,真诚地对河田提议,“去熟悉的地方可能会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工高的篮球馆现在平日也对外开放,再说是你们回去,一定会很受欢迎。”

医生也这么说过。深津受的伤并不重,如果真的是脑震荡引起的失忆,在熟悉的环境中多呆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够恢复。

“真好啊,我也想回山王看看——”泽北自说自话地凑到他们之间,“前辈们什么时候去?可以带上我吗?”

“你小子凑什么热闹?”河田无语地推开他,思索片刻,转而向深津提问,“怎么样,你想去吗?”

“pyon”深津好像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就按雅史说的办pyon。”

 

于是去秋田的寻找记忆之旅就这么决定了,当然,没有带上泽北荣治。

尽管如此,泽北还是对他们二人的计划十分上心,时不时给河田发秋田名产,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带一份这个。河田回他你还敢对我提要求?泽北不知廉耻的回复:河田前辈去都去了,帮忙带一点不是很方便吗!

对深津,他则是找出他们当年篮球部的合影狂轰滥炸,一边附上留言:“深津前辈你看这是我们当年逃训会去的拉面店,那是我被称作日本第一高中生的杂志,哦哦这个体育馆墙角的涂鸦是深津前辈你画的,虽然我看不懂但据说是外星人哦!”

深津除了脑子还没有好全,身体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也能做一些简单的运动。河田也就安心地放他一个人在家,自己恢复工作,去球队报道。为了出游秋田的计划,他调整了自己的休假安排,不得不让失忆的深津独自在家休息。深津保证自己即使失忆了也是一个可靠的成年人,绝对不会给他惹出任何麻烦。可就是因为他这么信誓旦旦地承诺了,河田反而对深津的话产生了淡淡的疑问。

偶尔,同样也在假期中无所事事的泽北荣治会找深津出去打球,声称深津和篮球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打球也一定会帮他恢复记忆。深津为此特意给河田发消息,向他讨要出门许可。河田反问他你不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吗?深津回复:“可是多了一个泽北pyon。”

多了一个泽北,听起来确实让人多了很多倍的担忧。河田心服口服,权衡再三还是放他出门。转头又给泽北发消息:“深津的身体还没好全,不能高强度运动,要是不看时间抓着他打一天球你就完了。”

临出门前,河田写了一整张便贴的注意事项,提醒深津要带哪些东西。又给他的手机设置好隔段时间需要休息的闹钟,让深津多注意休息,就算不当运动员也别造成二次损伤。

即使做了这么多准备,训练前把手机锁进储物箱时,河田还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

与河田熟识的队友跑来问他深津的情况如何,河田就解释他恢复的还不错。虽然,河田心想,如果深津一直“失忆”下去,倒也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河田的队伍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准备,这天加训到了夜里,整队人都饿得够呛才结束训练。河田挨饿时想着不知深津到家了没有,是怎么解决的晚饭,担忧之情就已经隐隐冒出了头。一直到他拿到手机,才终于明白心中萦绕不去的忧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迷路了pyon”这是深津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这么说来,他这段时间和深津同进同出,确实没有和深津说过家里的准确地址。

但是,如果想要知道地址,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外卖软件或者导航里的记录、或是问熟悉的朋友和家人。要说深津连这个都没有想到,河田是万万不相信的。因为失忆也好,纯粹想捉弄他也罢。河田叹了口气,尽管已经迟了2小时,在看到消息后还是立刻回复他。

“你在哪里?”

深津已输入中了一会儿,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下了一栋公寓楼的房门。河田觉得它有些眼熟,又看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辨认了出来——那是他们还没有同居之前,深津独自一人居住的房间。

就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深津紧跟着照片,又回复了一条信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pyon”

“这是你以前一个人住的地方。”河田终于能够确定,因为自己的猜想有些愕然,“你只能想起这个地址,所以你就到那里去了?”

动摇的天枰偏向了另一边,深津是真的失忆了的可能性沉沉地压在了河田心上。他一边收拾东西动身出发,一边又收到了深津模棱两可的回复。

“pyon”

“我现在就去接你。”河田没有再追问,直截了当地下了决定。

泽北在那之后被河田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自觉冤枉的Ace哭着找深津诉苦,说我不知道深津前辈不记得家在哪儿啊,要是我知道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的。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等了这么久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深津没有理睬他,只是发给他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山王校门口的松树和篮球队员的雕塑,还有站在一边只露出了背影的河田雅史。

“啊!!!!!!”泽北发来了一串感叹号,又好似脸滚键盘一般冒出了第二个满是乱码的对话框。深津不等泽北把真正要说的话发来,就把手机合上,放回了口袋中。

自从河田逐渐接受深津是真的失忆的事实后,帮助他恢复记忆的任务就被提到了更早的日程上。

或许是以为那天与泽北的1on1真的对深津的记忆有帮助,他有天还向球队申请把深津带去旁听。

教练和队员们当然都知道这位前任的第一后卫是谁,说不定在期待他能给队上的后辈一些指点。河田没让他出面,深津就乐得在板凳上装聋作哑,只顾欣赏心上人漂亮有力的灌篮。

某天下午,河田还买了深津一直很想要的一款青蛙装饰,把它交到深津手中。深津像是对待珍宝一般捧起青蛙,把它和河田的脸对照在一起,用心动的表情告诉河田“它长得好像你pyon”时,河田毫不意外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情况。那时深津几乎是用一模一样的表情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广告,告诉他自己想要这个,又被他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一口拒绝,让他想买就自己买去。

时至今日,河田依旧觉得这玩意应该让深津自己来买,因此哪怕为了唤醒记忆将其买下,河田也刷的是深津的卡,就当替深津满足他来不及完成的愿望。

他们的回忆持续了好多年,说到要将彼此一同度过的时光摊开,放在深津面前,河田还真的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虽然高中时很早就确定了关系,但也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浪漫约会。从早到晚一起训练和逃训,也许能算做青春期最“浪漫”的故事。但是被训练和学习堆满的生活,谁有功夫把它们一一记录?

毕业后两人读的不是一所大学,远距离恋爱的过程中倒是有过几次稍微像样一点的约会。电影的票根早就被弄丢,一起品尝过的情侣限定甜品除了齁甜外也不记得具体的味道,迪士尼的自动摄像机倒是拍下了他们大笑和狼狈的表情,但是照片在搬家时收进了箱子里。河田和深津都不是念旧的人,回忆也就被一一妥帖地存放,埋藏在脑海的深处。

踏上回秋田的巡忆之旅,说不定是一个意外很不错的提议。

山王也和他们记忆中没有太大区别。雪白的外墙好像是最近才重新刷了白漆,覆盖掉学生们捣乱踩上去的鞋印,还有泽北照片里拍出来的旧日的涂鸦。深津对着照片的角度寻找位置,末了失望地对河田“pyon”。河田对他挑了一下眉,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拿出一支水笔,塞进深津手里:“都毕业多少年了,不会再有人管我们做这种事吧。”

哪怕真的被周末还要训练的学生们发现,大概也只会觉得被职业球员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是一种荣幸。只可惜他们此番偷偷摸摸的行为没有被任何人逮到。深津意犹未尽地添了几个不明意义的涂鸦,收起笔放回河田的口袋中:“我们高中时就是在这里训练的pyon?”

“进去看看吗?”河田抬了一下下巴,深津就带头往前走进了空旷的体育馆。

虽然是周末,但今天正好是体育部的休息日。深津没有带篮球鞋,只能沿着球场边缘缓缓地散步。河田就走在他几步远之外。走着走着,深津的脚步越迈越大,慢慢地开始跑起来。

河田在他们过去常列队的地方停下,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深津。深津跑得不快,但是步子很稳。他没有出多少汗,跑完一圈后来到河田身边,停下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怎么了?”河田用平稳的声音问他。

“去吃冰激凌pyon。”山王过去的队长和过去一样命令道。

可以买冰激凌的小卖部在校外,隔一条街的拐角处。河田他们高中逃训时很喜欢来这里偷闲。拐角处的店铺不容易被站在校门口抓人的教练一眼看到,只要有人放风,就能多出不少跑路的时间。

这家店现在还开在这里,店员还是当年的那一个。年轻的女人长出了白发和皱纹,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你们是这里篮球部的学生吧。”

“已经毕业很多年了。”河田掏钱买了两根冰棍,一根撕开包装塞到深津手里,再接着拆自己的那一根,“您还记得我们?”

“当然记得,像你们个子这么高的学生可不常见。”店员对着河田感叹,收下钱后又看向深津,“这位是队长吧?我记得你们当时经常来买东西吃。”

深津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冰棍上了。他指着柜台上放着的,篮球形状的钥匙扣,对店员眨了眨眼:“这个多少钱pyon?”

店员心领神会,把挂件递给深津:“这么久不见,你们还光顾我们小店的生意,这个就送给你们吧。”

“这怎么好意思?”河田在一旁听闻,惊讶地想要掏钱,却被深津打断了。

“这个好像可以捏pyon。”深津把钥匙扣举到河田面前晃了晃,言语和眼神都在暗示河田该进行下一步动作了。河田便狐疑地伸出手,捏了一下那个填充了棉花的篮球挂饰。

篮球发出了深津的声音:“雅史君,纪念日快乐pyon。”

“结婚纪念日快乐pyon。”深津站在河田身边,用同样的声音附和。

河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深津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想起手上的冰棍,低头舔掉了快要融化滴下来的水珠。

河田看着他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他把挂件拿过来,当着深津的面又捏了一次,深津配音的篮球再一次发声:“雅史君,纪念日快乐pyon。”

“这是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河田有点感动,又有点无语。他回味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脱口而出道,“这一切……失忆什么的,不会全部都是礼物的一部分吧?”

回想起事情的最初,深津好像就隐约显露出了这样的征兆。

河田外出回家会见到他穿着粉红色的围裙,拿着平底锅和里面一滩黑色的不明物体迎接他,美其名曰要报答河田收留记忆全失的他。晚上洗完澡还会见到深津躺在他们加大的双人床上,罔顾目前是室温30度的夏天,声称替他暖好了床。

虽然还是很难理解深津的脑回路,但如果都是“礼物”,事情就变得合理了那么一些。

他用视线问深津讨要解释,深津便乖乖认错:“本来准备了好多pyon,但是失忆之后什么都忘记了pyon。一看到河田就觉得,只要和河田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幸福了pyon,所以觉得无论准备什么都可以pyon……”

“准备什么都可以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河田一边骂他,一边端详着挂件。深津不安地动了一下肩膀,仅剩的良心微微冒头,忧心自己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失忆明明是一个很好的点子,他为此策划了很久。但如果河田没有和他一起享受的话,所有都没有意义了。

而河田欣赏了一会儿挂件,直接把它挂在了包上,又捏了一次挂件里的发声零件。

“雅史君,纪念日快乐pyon。”

河田叹了口气,对着篮球低下头:“一直以来多谢,从今以后也请多关照,一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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